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岁冬还秋的日子，适合出来走走，沿着那条熟悉的小径慢慢地走。路两旁的银杏树，叶子已黄了大半，却还没有大面积凋落，只是沉沉地挂着，在渐深的暮色里，像是无数疲倦了的、金色的手掌。风过来时，它们便懒懒地响一阵，那声音是干爽的，沙沙的，不像夏天绿叶的喧哗，倒像是一声声低低的、无可奈何的叹息。这叹息里，没有悲戚，只有一种繁华将尽的、安然的疲倦。

这寒意是好的。虽然立冬了，但它不像冬日的北风那样，带着刀锋似的残酷，应该还是秋风吧。它只是一种清澈的、微凉的抚摸，像是一个理智的朋友，用他镇静的手，替你拂去额上的燥热。我拉上了夹克的拉链，感觉那风从领口、从袖口，一丝丝地渗进来，贴着皮肤，竟有一种被洗涤过的洁净。夏日里那些黏腻的、挥之不去的汗与热，那些因亢奋而久久不能平息的辗转反侧，都被这风带走了。人仿佛也从一场漫长而疲惫的梦里，渐渐地醒了过来。

我便在这风中站住了，抬头望着那最高的一枝银杏。它伸向那片靛青色的、愈来愈浓的天空，枝桠的线条，在暮色里显得分外疏朗而坚忍。看着它，心里那团乱麻似的、关于过去的影子，似乎也被这风吹得松散了些。那些曾以为刻骨铭心的欢愉，如今想来，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晕；那些曾觉得永难愈合的伤痕，摸上去，也只剩下一道平滑而坚韧的疤痕了。它们不是消失了，只是被时间这温和的秋风，风干成了书页里一枚无言的标本，褪了鲜活的颜色，却有了另一种可以长久触摸的质地。这或许就是“放下”的真意——不是决绝地抛弃，而是终于能够将它安放，不再被它的尖刺所伤，也不再因它的温暖而迷失。

风里忽然送来一阵隐约的香气，甜丝丝的，却又带着清冽。我循着望去，是路旁口袋公园里，探出几枝繁密的桂花。那花是极细碎的，藏在墨绿的叶子中间，毫不张扬，若不是这阵风，几乎要错过了它。可就是这样不起眼的花，却酿出了这秋日里最醇厚的一缕魂。我贪婪地吸了几口那香气，心里忽然被一种温柔的充实所填满。这当下的、片刻的馈赠，比起记忆中那些庞大而虚幻的图景，要真实得多，也可爱得多。

唐人诗里说：“山僧不解数甲子，一叶落知天下秋。”说的是超然物外的智慧。而我终究是个凡人，要从这一叶的飘零里，品出人世的冷暖来。然而此刻，我却似乎也懂了一点那僧人的心境。不必去数那逝去了多少个惶惑的夏日，也不必去猜那前方还有多少个凛冽的寒冬。只是这一阵风，这一缕香，这头顶一片愈来愈深的、庄严的秋冬空，便已足够。

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，远处的灯火，一盏一盏地亮了，在微寒的空气里，那光晕显得格外温暖。我转过身，开始向来的方向走。风还在背后吹着，推着我似的。我不再去想那回忆里尚存的一点温暾，那不过是临行前回头一瞥的灯火。前路是黑的，也是静的，但这被秋风洗刷过的身体与心灵，走进去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与坦然。

别过秋光，轻拥冬暖，愿你心有暖阳，岁岁安然。